守塔人當年入職

守住燈塔,朝朝暮暮,空有濤聲相伴。誰肯來守塔呢?不過,工作再寂寞,環境再荒涼,只要有志願有能力,兼且待遇理想,總會有人願意承擔的。

若有志要當守塔人,入職條件是什麽呢?根據1873年11月1日的備忘錄(Surveyor General’s Memorandum),聘用鶴咀燈塔管理員時,列出要求如下:精明能幹,處事敏捷,英語流利,滴酒不沾,擅於維修電燈,按英國直轄代理要求,服務合約為期三至四年,必須領導一班聰明理性的助手,至於待遇,則高於英國一倍歐洲機械師來東方工作,酬勞是歐洲勞工市場的雙倍,為離鄉背井之補償)。

 終於Mr. Archibald Baird獲聘用鶴咀燈塔首席管理員Principal Lighthouse Keeper),年薪三百英鎊。二級管理員H.L.Mather年薪二百鎊。華籍助理Lo Lung和Chu Wa年薪二十鎊。苦力年薪十七鎊十先令。在青洲燈塔,助理管理員Pio J.d’Almeida年薪六十二鎊十先令。華籍助理Pang Fuk 和Chang Hau年薪二十鎊。

如何衡量這薪酬呢?當時海事處長(Harbour Master)年薪八百七十五鎊,布政司(Colonial Secretary)年薪一千五百鎊,港督(Governor)呢?年薪五千鎊。

 海外聘請的員工待遇肯定是理想的,香港實行銀本位制,1842年香港法定匯價是一元=四先令兩便士,1873年起銀價下跌,到了1894年一元=兩先令。香港政府便決定以1875年薪金爲基礎,因應匯價而調節官員薪水。一般苦力月薪只得七八元,無固定工作者甚至只掙得兩元五毛左右。1875年大米每磅賣兩便士,一百九十六磅重的麵粉每桶兩鎊五先令,可惜仍未知道當時麵包的售價。

資料提供:香港大學房地產及建設系古蹟燈塔研究小組(潘新華、鄧穎、馬冠堯、文家輝、錢棣華、梁榮武、花圍路)

霧鎖燈塔角聲吹(下)

天文臺職員繆亮邦先生,當年駐守橫瀾,說:霧角響聲大到在尖沙咀總部也聽到。要是我在島上,就像大喇叭在旁邊,心靈震蕩,是非常獨特的經驗。橫瀾島是蒲苔群島之一,在港島的最東南。角聲經石澳、穿藍塘海峽、過小西灣、躍鯉魚門、渡維多利亞港,才傳到尖沙咀。那麽可以推想,海上輪船,離橫瀾尚遠,遠約五海浬内,距香港更遠,卻在茫茫大海茫茫濃霧裏,聽到角聲頻吹,聲聲提點,方向知道了,航道確認了,不用彷徨。

霧角是靠壓縮空氣來鼓動的,跟其他儀器一樣,共有兩套,萬一失靈,另一套立刻替代,保證燈塔維持服務。有些燈塔甚至備有氣槍,大霧時鳴槍,用槍聲來提醒船隻,倘若海盜登岸搶掠,更需要槍械了。

除了視覺的旗號和燈號,聽覺的霧角之外,燈塔尚有第三種聯絡工具,就是雷達反應器。輪船的雷達接收了燈塔二十四小時不停發出的電波,顯示熒幕亦會點出橫瀾位置,霧再濃,也不用焦心。

1989年燈塔全自動化,守塔人撤退了。濃霧起時,船家水手,別愁,別急,港島的控制中心會按天文臺指示,遙控開啓塔裏的霧角,角聲的重低音,平穩響起,警示四方。

燈塔恆久而可靠地,為遠輪帶來安全感,何愁霧色呢?

資料提供:香港大學房地產及建設系古蹟燈塔研究小組(潘新華、鄧穎、馬冠堯、文家輝、錢棣華、梁榮武、花圍路)

霧鎖燈塔角聲吹 (上)

濃霧起時,一片迷濛,那麽浩海茫茫,白霧籠罩,海上漁舟,哪能辨別方向?何去何從呢?別愁,別愁,燈塔永在哩。

平日白晝,天朗氣清,視野良好時,守塔人用望遠鏡瞭望遠方,縱目汪洋,一見遠帆駛來,立刻以旗號與船隻聯繫,彼此交換訊號。到了天色漸晦,燈塔自然光華四射,準確引路。像橫瀾燈塔,素有救命燈之譽。那永久發電的池場及四個綫圈的池場,互相推動發光,不過十一伏特而已,然而一百一十支燭光的强力燈泡,經過水晶聚光燈的聚焦,光度極强,比其他燈塔強很多很多,光程可達於二十六海浬;而且每十五秒就一閃的光芒,份外醒目。水手一見就興奮不已,因爲快要抵達香港了。

奈何霧色迷茫,閃燈也英雄無用武之地了,怎辦?別愁,別愁。別急,別急。聽!聽!角聲吹起了一聲又一聲循著角聲的方向駛去就安全了那角聲叫霧角(foghorn)。白霧瀰漫,旗號和燈號這些視覺訊號無法施展之際,霧角馬上因時響起,破解了視野的困局,實行以聲音來領航。那聲音低沉而雄壯,拉腔拉得長長的,若吟著一種無變化的腔調,能傳多遠呢?

資料提供:香港大學房地產及建設系古蹟燈塔研究小組(潘新華、鄧穎、馬冠堯、文家輝、錢棣華、梁榮武、花圍路)

霧裏人生    (下)

 霧裏似幻又真,回想起來,當時景色,多少似實際人生。年輕就學時,未來充滿不確定,前景迷濛。濃霧起時白茫茫,那看不清的感覺更增加挑戰,更富於探險的聯想。所以大霧最能惹起無限憧憬,以爲良辰等候,成功在望。孔子說:「五十而知命。」其實不必執著於五十嵗這數字,總之人到了相當年紀,命運的輪廓大致浮現──工作業績可盤點,財富積累能估計,配偶兒女皆注定,交友圈子頗清晰,旅遊版圖差不多……

 霧起時,還能勾起詩意,讓詩意瀰漫心裏,讓詩意洗滌塵心吧,不然,就太枯燥了。來來來,莫怨潮濕,珍重霧裏的三月。

0二四年三月

( 已刊大公報大公園 2024年4月9日)

霧裏人生    (上)

三月多霧,不由得回憶霧最濃時。

那是大學二年級,杜鵑花一叢叢散落在山坡,更有紫荊、宮粉羊蹄甲,嫣紅吐艷,把綠茵把校園把山城點綴。三月天特別大霧,甚至長日不散,許是天上煉丹的爐冒出縷縷輕烟,氤氤氳氳,竟至濃得化不開,一片「不見長安見雲霧」的光景。下午登山上課,霧猶鬱聚,人在山巔,環顧四周,近景朦朧,兩座地標一樣的水塔浮在雲霧間,在虛幻中隱隱約約。而自己哩,給霧簇擁,霧繚繞衣襟,霧躲藏袖裏,霧飄過髮梢,差可擬之為身臨仙境。一連幾天,都沉醉霧中風景,只願霧能長久。其實呀,這想法很小孩子,只顧霧裏看花,忘了霧裏行舟的風險。大霧籠罩江心,海上能見度低,燈塔守護員忙著拉響霧笛,巨艦小船戰戰兢兢,人家只盼霧散。

0二四年三月

( 已刊大公報大公園 2024年4月9日)

一兩陳皮一兩金(下)

把盒子打開,香氣逸出,精神一振。把陳皮翻翻,整理一下,放窗邊,安坐沙發,讓獨特而淡淡的幽芳輕輕飄起。

上天賜贈珍貴物種給新會,農民體會到陳皮的好處,勤勤懇懇,種柑,摘柑,掰開為三瓣,一皮三瓣,柑皮微微拱起,立體而有綫條美。曬乾後的柑皮不復橘色,失去了鮮果嫩滑飽滿的形態,乾癟的果皮漸漸變爲褐色,果皮失水而收縮、捲起,亦是姿態。四季嬗遞,歲月乾化,收藏之曝曬之,等待陳味。沒有上天來玉成,沒有人類的耐性與毅力,不會有陳皮。陳皮是天上人間的一場合作。

所謂一兩陳皮一兩金,箇中的價值是經濟的、醫療的、美食的,意義還有更多吧。我再望望陽光下的陳皮,陳皮無語,只用幽香來回應。

0二四年三月

( 已刊大公報大公園 2024年4月1日)

一兩陳皮一兩金 (上)

一位長輩事業有成,話題縱橫,談興方濃,説起陳皮來。這十年來,他都在廣東新會盛產上等陳皮的村落,買柑千斤。據經驗所得,千斤柑,最後只曬得陳皮約四十七斤。則陳皮之矜貴,可以計算了。柑肉都送給豬場作飼料,豬飽餐清甜多汁又維他命C豐富的柑肉,一定津津有味了。柑皮當然放曬場上給烈日曬個乾透,然後保存在乾燥的容器裏,每年再曬兩次,防止發霉。陳皮年復一年地曬,吸收了陽光的熱力,日子越長,氣味越香,功效越強。

聽著聽著,想起家裏也有陳皮,是親朋厚愛於我而相贈的,要好好珍惜。三月天太陽不夠猛烈,可是房子朝南,夏天陽光不會入戶,所以春日暖陽要及時把握了。坐言起行,我先把陳皮從櫃裏頂層取出,等待陽光,果然,太陽在十一時透進客廳,停留兩小時而已,於是一連數天都追逐陽光,像印象派畫家了。

0二四年三月

( 已刊大公報大公園 2024年4月1日)

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(下)

殖民政府對工商積極推動,所以一九六六年已有貿易發展局,文學卻相當無爲,一九九五年始有藝術發展局。儘管春風不度甘霖不降,然而文學自有其堅韌的生命力,種子撒在資本主義的土壤,傻勁十足地戴月荷鋤者,雖然一小衆,依然一代代,各自守拙而耘耔,故以田園小而不蕪寂而沁綠。

香港作家聯會之成立,忽忽已有三十五載,會員多達數百,以文學團體而言已是長青了。林肯云「要有複雜的頭腦」,作聯當然具備,不然創會精神焉能發揚?會章怎能制定?法律程序該怎恪守?文友憑何維繫?會務怎樣推動?經費從何籌措?人才何處去尋?時勢改變,創作空間有待摸索,未來何去何從…。更兼港式生活急管繁絃,只爲興趣而挑起責任,居然支撐了三十五年,除卻「一顆單純的心」,還有什麽呢?

會務清簡,行之有序,年中舉辦聯歡飲宴,以文會友;名家演講,學問相長。一觴一詠,上承古風,信可樂也。最難得在持之以恆,定期出版刊物,而且與時並進,紙本不廢,網書致遠,圖文並茂,遊目騁懷矣。所謂「得句錦囊藏不住,四山風雨送人看」,作聯鋪設平臺,有若茵陳鋪地,如泰戈爾所説:「綠草無愧於所成長的偉大世界」,作聯亦無負於華山夏水之文學使命。

作聯之三十五年,真似余光中一句詩:「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」。

二0二三年五月

( 已刊香港作家2023年12月)

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 (上)

林肯說:「人,要有複雜的頭腦,卻要有一顆單純的心。」那年頭美國總統言辭雋永,耐人深思,挪之來形容一些文學團體之成立與發展,頗爲貼切。東晉年間王羲之與少長群賢共四十一人,在蘭亭「茂林修竹,清流激湍」之間,曲水流觴,飲酒賦詩,留下千古名篇。倘無修禊之會,又何來蘭亭墨寶?則聯席而歌把酒而吟,記之刊之,必有意義。文人聚合,共賞文章,互相砥礪當可激勵寫作,甚至鼓動文壇風氣。從竹林七賢、初唐四傑,到五四運動再而今日兩岸三地,文心一縷而雕龍繡虎,本乎共同理想而成立的文社一直清澗湲湲。

香港既擁抱海洋,又連接大陸,先天在地理上有其獨特優勢,四方往來,兼容並包。一九四二年後英國的殖民統治留下西化的痕跡,本來打魚、農耕、採石的山海之城,積數代艱苦而漸漸華麗轉身,其制度、民風等跟北京、臺北風貌殊異。在香港長居或過境暫留的,對此地總有感情,久之盤根錯節甚至成爲情意結了。早已寓居海外,或慣於北望神州,或生於斯長於斯的,驀然才發現紫荊早已燦爛開在心頭,華洋之微妙交融還留在魂夢,發而為文,見諸筆墨,更顯個性。

二0二三年五月

( 已刊香港作家2023年12月)

街頭小吃香猶在(下)

一些食物早已消失街頭,如臭豆腐,我從未吃過,可是油鑊氣泡冒起,滾油吱吱地響的景象宛在眼前耳際。紅泥炭爐烤魷魚,香氣傳得最遠,偏又湮沒已久,後來我在超市買魷魚乾,當然風味無存,而我的胃可能是貪吃魷魚吃壞了。煎釀三寶、紅豆沙已升格為酒樓點心,車仔麵、及第粥、艇仔粥、油炸鬼、豬腸粉、鍋貼、生煎包、煎餃,甚至鷄蛋仔都移進小食店。可幸炒栗子、烤番薯仍星星點點在嚴寒季節溫暖人間,安慰隆冬趕路的行人。

幸好展櫃裏滿眼美食,提醒了我,讓我領悟到自己的童年其實算得上吃得不錯了。街頭美食洋洋大觀,豐富得不讓五星酒店自助餐專美,價錢則相當親民、貼地、實惠,普羅大衆都有能力幫襯,備嘗滋味,得享口福。我這窮孩子在袋裏有五角時,可以買一碗用大面盤煮的碗仔翅,然後不顧儀態就站在路旁,吃下熱氣騰騰的B貨魚翅。就是沒錢,也故意在木頭車之間繞過,聞聞住家廚房所不及的濃香,聽聽賣牛雜的用剪刀敲打爐邊以廣招徠,那一片市聲,那糅合蒸煎炸熏熬而成的一片香氣,原來那麽體貼地滋潤了我的童年。

二0二四年三月

( 已刊大公報大公園 2024年3月13日)